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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EP08.冰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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墓碑上的燙金大字在晚霞中熠熠生輝。周圍沒有其他人,整座公墓顯得安靜寧和,淡淡的殘香在二人身邊縈繞。

星原燈裏靜靜註視著鮮花簇擁下的“星原家之墓”,合手拜了拜,點亮了碑臺上的兩只蠟燭。她回身粲然一笑:“月月也來祭拜一下吧,媽媽和姐姐。”

月島螢一直屏著呼吸有些局促地立在她身後,聞言走上前來,有樣學樣地雙手合十拜了拜,聽她在旁邊耐心地解釋道:“這裏的掃墓風俗和其他地方不太一樣,一般只在盂蘭盆節的時候進行祭祀活動,傍晚來墓地點上蠟燭和花燈,穿著浴衣放煙火。要一直看顧著燭火,直到它熄滅才可以離開。啊,還有人在墓地跳念佛舞,歌是用方言唱的,月月可能聽不懂呢。”

燈裏低垂眼瞼輕笑了兩聲:“盂蘭盆節還沒到,但我提前來了。因為今天,是姐姐的忌日。往年,爸爸還保留著外鄉人的習俗,忌日的時候也會來看媽媽和姐姐的。”

月島螢悄悄瞄了一眼她面上的神情,並無悲戚。她專註地凝視著臺子上的蠟燭,伸手用掌中煙花棒的一端撥了撥燭心,火光溫柔地舔舐著她神色從容的面龐。接著她又從另一邊的架子上取下兩只花燈,點亮了掛在墓碑前。澄明的燭火在裏頭跳了幾跳,很快映得整個燈籠明晃晃亮澄澄,上頭的蓮花圖案也栩栩如生。

百合馥郁紫陽幽淺,鹹腥的海風氣息很快消融在墓地的一片清芬中。二人一前一後默默在墓碑前佇立許久,螢盯著金色的字體微微出神,忽然聽到燈裏輕聲開口道:“媽媽,姐姐,他是個很棒的男孩子哦。”

天色漸漸暗了下來,碑臺上的燭光映照在燈裏亮如夜星的瞳孔。她微微彎起嘴角,一字一句認真地說道:“嗯,雖然他性格有點別扭,有時也不夠坦率,但一直很用心地關照著我。也很努力地為了我,一點一點地融入小島的生活。媽媽,姐姐,你們一定都看在眼裏,對不對?”

兩簇燭火驀然跳躍了幾下,燈裏欣喜地轉頭對螢說道:“她們很開心呢月月!”螢的視線投向她的身側,火光仿佛在跳一支歡悅的舞蹈,不停地上下顫動。

月島螢疑惑地望了望天,又看向那兩支燃到一半的蠟燭,沒有風也沒有外力,他預備脫口而出的“科學解釋”居然沒了用武之地。而面前興奮不已的人還在絮絮不止地說著:“她們一定也很喜歡你哦小螢。”燈裏開心得見牙不見眼,把手裏的煙花棒分給他:“來放煙花吧月月。”

絢爛的火苗“噌”地竄起的瞬間,螢總算從之前略感沈重的氣氛中解脫了出來。他身旁,穿著粉色浴衣的燈裏歡快地揮舞著手裏的煙花棒,“滋滋”的燃燒聲中,她笑靨如花的面龐閃爍著興奮的光芒。月島螢盯著她微彎後頸上的桔梗刺青發了會兒呆,直到腳被上躥下跳的她猛然踩了一下。

他扶住得意忘形以致腳步踉蹌的燈裏,皺著眉一把奪過她手中全部的煙花棒。

“欸,小螢你幹嘛?”燈裏伸手欲奪回來,螢卻把手高高擡起,正色道:“萬一再燒到眉毛怎麽辦?”

聽他又爆自己曾經的糗事,燈裏頓了頓,剛準備乖乖聽話,螢卻壞笑著揚起嘴角,高舉著手裏的煙花棒在頭頂畫出漂亮的弧度,微瞇了眼說道:“啊,看起來真的挺好玩的。”

“……”燈裏喉嚨一梗,氣哼哼地擡手去搶,“討厭!我也要玩!還我啦!”

月島螢絲毫不理會她的抗議,忽高忽低地劃拉著煙花棒,忍笑看她像搶食的小狗一樣跳來跳去,心頭蕩漾著惡趣味般的愉悅。直到她終於氣喘籲籲地放棄,鼓著腮別過臉:“不玩就不玩!不稀罕!”

“小燈?”螢放下煙花棒,遞到她眼皮底下。

“哼!”燈裏頭也沒擡,繼續扭著臉遠目他處。

“啊,這支上頭居然有你的名字。”螢輕咳一聲,開口道。

“欸?”燈裏抓過他手中的那根正炸出一串串星星的細條,剛要驚訝地瞅過去,整個人就被帶入了螢的懷裏。螢一手舉遠了正在燃燒的煙花棒,一手緊緊地抱住了她。燈裏微微楞了一瞬,綻開笑容攬住了他的肩背。幾顆稀疏的星子在墨藍色的天幕上悄然閃動著,像是一只只好奇的眼,窺探著此刻遙遠的蔚藍色星球上突然迸發的耀眼星芒。

劈裏啪啦的炸裂聲中,少年啟唇傾向燈裏的耳畔——

“以後,會一直對你坦誠的。”

燈裏眨了眨眼睛,疑惑地望向他微泛薄紅的臉:“嗯?沒聽清。”

“……”月島螢扭過頭,“好話不說第二遍。”他把手中燃盡的煙花棒收起,裝進隨身的垃圾袋,查看了下熄滅的燭花和燈火,剛轉過身,空出的手便一下子被燈裏緊張地握住。

“爸爸來了,我們快溜。”

燈裏拉著螢一直一直朝前跑,跑出碑牌林立的公墓,跑向綠意油油的田埂,跑過風吹草低的麥地,直到再也再也跑不動,彎下腰大聲地笑了起來,又喘了好幾口,這才勾著螢的小指,並肩坐在嶙峋的礁巖靜靜地望向海平線之上的璀璨星光。

“月月。”許久,她轉過臉,“月月為什麽會喜歡我呢?”

直球突然拋過來的瞬間,月島螢怔然張了張嘴,本能地說道:“這種事,哪有什麽為什麽。”

“欸……”燈裏失望地嘆了口氣,“明明說過會一直對我坦誠的吧?就在剛剛。說話不算話。”她佯作生氣地踢起腳邊的一塊石子,“啪……噗通——”,被無辜拿來發洩的對象不知飛到了海的哪一處。

螢擰起眉低頭看去,果然看到她唇邊浮現一絲不懷好意的狡黠笑容,此刻還渾然無覺地做出憤怒的語氣:“說——話——不——算——唔……”

雖然還不能自如地應付她隨時隨地拋出來的直球,但月島螢早已掌握了讓她迅速閉嘴的方法——

“眼鏡……”燈裏模糊地咕噥,“壓到鼻子……”她用力推開他,踮腳把眼鏡架在他頭頂,微溫的掌心捧住他表情不耐的臉,微笑著主動湊了過去。

……

月島螢和星原燈裏在回去的路上商量了接下來幾天的事,包括送別影山日向他們並道謝、想一些別的方法拉攏鄉民、打探木戶鄉長的口氣看試煉什麽時候結束……燈裏也決定這些天暫時住在家裏,伺機好好地和父親談一談。計劃妥當後,二人在木下商店門口道了別。

燈裏大力揮了揮手,促狹地笑笑:“可別再迷路了喲。”

月島螢無語地抽了抽嘴角,慢悠悠地往半田宅的方向走去,沒走多遠便遇上迎頭找來的半田清舟。

“啊月島君回來了?”半田舒了口氣。

奈留和陽菜從他兩側探出腦袋。

半田摸摸後腦:“因為怕月島君再迷路,有點不放心所以……”

“……”月島螢翻了個白眼,沈默地跟在三人身後保持著一兩步的距離。

……

月島螢在半田宅前頓住腳。

星原哲夫身穿一襲黑色浴衣,抄手立在廊燈下,臂彎上掛著一只暗藍的手提袋。看見螢回來,他的嘴角扯出一絲弧度,微微點頭致意。

半田宅內。

一頭霧水的半田清舟一進屋就奔到廚房燒水沏茶,生怕一個來不及解釋就被月島螢當成了“準岳父”的幫兇,被他的眼刀和毒舌無辜殃及。好在奈留和陽菜兩個助手十分得力,穿花蛺蝶般來往於客廳與廚房間幫他端茶遞水。

“老師,水!續水!”

“老師,酒!鬼面爺爺要酒!”

“啊?”半田搔搔腦袋,“沒有下酒菜啊。”

“老師——”奈留再次探進個腦袋,“鬼面爺爺說,不用下酒菜也……”

半田這才反應過來,一把拎起小蘿莉捂住她的嘴:“奈留,鬼面爺爺什麽的,不可以當著人家的面這麽喊!”

“老師,水,還要水……”陽菜哭著張開手臂撲向半田。

半田訓完奈留又要哄陽菜,偏偏外頭的兩人也一點不省心,他繼續架上水壺燒第二水,困惑地吐槽:“月島君是吃了什麽渴成這樣?”

客廳裏。

月島螢與星原哲夫相對而坐。他的左手緊攥成拳貼在盤起的腿上,感到掌心滲出的汗水慢慢濡濕長T恤的下擺。

“小鬼。”

月島螢剛端起陽菜再次遞來的滿水的茶杯,就聽哲夫在對面喚道。

“是!”他重重放下杯子,裏頭的茶水瞬間飛濺在矮幾上。

“……”月島螢頓時有點短路。

星原哲夫微微皺了下眉,從浴衣的口袋裏掏出手帕,擦了擦臉上被濺到的水。見對方一副大氣也不敢出的模樣,他放下手帕,無比淡定地開口道:“……是叫月島螢吧?”

“是。”螢調整了一下呼吸,立直了脊背。

“學醫科?打排球?”

“是。”

“你很怕我?”星原哲夫慢吞吞地喝了一口奈留遞來的清酒。

“沒有。不……”

月島螢必須承認,他從來沒有這麽緊張過。

“哦……”哲夫又小啜了一口瓷盅裏的酒,“你已經連喝三杯茶了,不覺得燙嗎?”

“……”月島螢仿佛此刻才感受到喉嚨裏翻滾的火燒火燎,猛地俯下身咳了好幾聲,白瓷般的臉孔瞬間漲得通紅。再擡起頭的時候,眼中映入了星原哲夫的笑臉。他微感驚訝,扶著矮幾的拐角慢慢坐正,再偷眼瞄了過去,確定哲夫面上的笑容是真切的、善意的,一顆提到嗓子眼的心總算悠悠地放了下來。

“什麽啊,你這小鬼,挺笨拙的麽。”哲夫晃了晃脖子,語聲含笑,一下子便緩解了螢的緊張情緒。他思忖了一下,決定直入正題。

“我在阿裕……木戶鄉長那裏聽說了,所謂的‘試煉’。知道你為了我女兒很努力地融入鄉裏……”頓了頓,“老實說,我知道燈裏她很喜歡你。但之前我覺得你不過是仗著一時的新鮮勁用花言巧語哄騙了她,絕不可能是認真的。現在看來——”

哲夫擡起眼皮望了眼矮幾上淋漓一層的茶水,又看向捏著呼吸攥緊拳頭的月島螢。

“是不是認真的還不能定論,花言巧語肯定不是你的擅長。”

“……”月島螢無言以對。

哲夫邊整理衣袖邊繼續往下說。

“傍晚我在墓地看到你們了。”

“……”月島螢繼續沈默,大腦飛速地運轉著,猜測他是從什麽時候看到自己和燈裏的。

“你願意為了我女兒努力適應她的家鄉,並且連我的妻子和大女兒都認可了你,我也沒什麽特別的反對理由。”

——“妻子和大女兒都認可”,是說燭火的事?如果星原先生從那個時候就在墓地裏的話,那麽之後兩人的卿卿我我膩膩歪歪全都……

月島螢雙手撐在地板上,冷汗涔涔地低著頭,有種做錯事被抓現行的理虧感。

“月島君。”突然改變的稱呼令螢面容一肅,慌忙擡起了頭。

星原哲夫再度抄起了手,語氣悠緩凝重:“我的女兒,就拜托你了。”他微擡起下巴看進少年淺琥珀色的眼睛,由於蒼老而顯得有些渾濁的眸子裏流轉著覆雜的情緒:不舍,關切,懇求……以及,淡淡的失落。這些情緒,以父為名。

螢靜靜地與他對望了片刻,沒有移開視線。許久,他望著那雙和燈裏形狀酷肖的眼睛——屬於父親的眼睛——深吸一口氣,緩緩地吐出簡單卻鄭重的回答:“是。”

星原哲夫嘴角彎出一抹釋然的笑意,探身拿過地板上的暗藍手提袋。月島螢這才註意到那個鼓鼓囊囊的袋子。

“這些是燈裏從小到大的相簿,還有上國中以後的獎狀證書。她離家很匆忙,沒有整理帶走。每年我去祭奠桔梗和明美的時候,都會帶著給她們也看一看。我想現在,該還給燈裏了。”

螢雙手接過哲夫遞來的袋子,覺得手裏捧著的,是一顆沈甸甸的慈父心。對面,哲夫依然低聲念叨著:“我知道燈裏這麽多年一定很辛苦。她那副拼命的勁頭啊,跟她媽媽當年真是一模一樣。”

月島螢聞言怔了怔,不假思索地把手中的袋子遞還給哲夫,考慮了一下措辭,開口道:“星原先生,我沒有不敬的意思——但是我覺得,這個手提袋,由您親自交給小燈比較好。”

星原哲夫捧著手提袋楞住。月島螢扶膝站起身:“那麽,時間也不早了,我送您回去吧。”

“小鬼。”哲夫豎起眉毛臉色一變,拍拍桌子提高了聲調,“你這是在下逐客令嗎?”

月島螢垂下睫毛無聲地笑了笑,再擡起頭的時候,鏡片後的眼神懇切又率直:“因為我了解,坦誠相對的勇氣往往稍縱即逝。所以,請星原先生快點回家吧。”頓了頓,他彎起嘴角:“我也想早點看到小燈釋懷的笑容。”

-----------掉節操小劇場------------

作者君早就腦補過父女冰釋前嫌的情節,可是突然發現無法表達到位!QAQ。於是以下是事後小劇場(哪裏不對?

月島螢欣慰地看著燈裏一張張檢閱完父親寶藏數年、與自己相關的各種紀念,飛奔到哲夫的臥室與他含淚相擁。

他緩步踱上走廊,準備向父女二人告辭。

哲夫喊住他:“小鬼,今晚就在我家住吧。”他看了一眼扶膝撒嬌的女兒,清清喉嚨,“你們,也好做一些情侶之間該做的事了。”

“……”

房間裏靜默了好一會兒,月島螢慢慢地漲紅了臉。

——這叫什麽?有其女必有其父嗎?

又快又準又狠的直球橫沖直撞著他狂飆的心臟。什麽叫“情侶之間該做的事”……他咬著下唇偷瞄過去,燈裏倒依然神色自若地靠在父親身旁,目光在他膝上打開的文件夾逡巡著。月島螢默默地在原地佇立著,只等燈裏會意地與父親道完晚安,然後與他一起去“做一些情侶之間該做的事”。孰料父女二人等了好一會兒發現他都沒有反應,燈裏忍不住先開口道:“小螢,你還楞在門口做什麽,快過來我們一起商量啊。”

“……商量什麽?”月島螢滿頭霧水。

星原哲夫抄起手,一臉嚴肅:“小鬼,你還是不太可靠啊,當然是商量情侶之間該做的事啊。”

“哈啊?”月島螢深深地被此地開放的民風震驚了。這種事,也可以帶著爸爸桑一起商量?

燈裏托著微紅的腮,笑瞇瞇地說道:“是啊,該做的事——未來規劃,談婚論嫁什麽的,爸爸他想聽一聽。咦?”她驚訝地頓了頓,“小螢你的臉色怎麽突然那麽難看?”

“……”月島螢已經分不清心頭湧動的情緒是沮喪還是松了口氣,滿腦子回蕩的只有一個念頭——

真不愧……是父女啊!

作者有話要說: 歡快地一路爆著字數到結局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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